月圓大潮,荒萊灣的西岸萬家燈火,遠遠看去,寧靜的彷彿根本不知今晚將臨的江湖大事。
一艘巨船緩緩的駛入港灣中停泊,在離港灣稍遠的另一側,有片礁石叢生不適宜船行的地帶,一架破損的竹筏在礁石的背光面隨著潮水載浮載沉,不時發出竹片撞擊聲,似乎也驗證了這一點。
若是有人湊近仔細凝視,便能發現一道瘦小的人影藏匿於其間。
但此時此刻縱然附近有人,也必定是被那艘巨大而震懾人心的船艦給吸引了目光,船桅頂端,充滿異族氣息的日月火旌旗正冉冉升上。
金魚在黑暗的礁石陰影中默默觀察著,臉上淡漠而冷靜,思緒卻正在飛快的流轉。
巨船高聳層疊,甚至大於他的牡丹池兩三倍之多,如此誇張的船艦,怎可能是居於內陸的厭厥人所有,倒是他曾在裴商手裡見過同式的船艦。
……那可真不是讓人愉快的經歷,若非他鮮少透露自己身屬滄浪旗的身分,能不能全身而退還是挺玄的。
這事情跟裴商有關?哼哼,無論有沒有關,把這消息流到江湖上,也足夠他們吃一壺了。
給裴商添堵真是件讓人愉快的事,就像吃到熱呼呼的魚湯米線。
話又說回來,厭厥人該是騎馬打仗的,那什麼王腦子抽了不成,搞艘大船出海作啥?豈不是替自己找不舒服嗎?
……啊,好像開始接人上船了。
跳躍的思緒至此暫停,少年的身影忽地沒入了水中,在月光的掩護下,藏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下方如游魚般朝巨船底部而去。
少年自幼水性極佳,一口氣能入水一刻鐘綽綽有餘,當初就是因為這樣的天賦才讓他順利逃出控制、並且被滄浪船商魚嫦所看上,授予功法與知識。
如今在碧水嬋娟辭的助益下,金魚即使在水中超過一刻鐘也不成困難,以往魚嫦總笑稱他實非人哉、乃魚精所化。
船底下方照不見月光,一片伸手不見五指,憑藉著對水流的敏銳度,金魚輕輕附著至船身,雙手各握著一枚鐵鏢吊墜,嵌入船身合縫處,沿著背光的那一側匍匐著往上爬。
十五月圓皎亮無比,卻反而更加重了背光面的黑暗,一名厭厥兵士打了個呵欠,百無聊賴地從船艙洞口向黑黝黝的水面眺望,卻不知危機就在他的那個小窗洞外。
噗通──
是什麼落水的聲音?
厭厥兵士探出窗洞想要查看,卻感脖頸一涼,眼前隨即翻天覆地,最後所見,是一雙黑暗中如琉金般的眼眸。
噗通──
這是他自己的腦袋落水的聲音。
推開斷了腦袋的厭厥人屍首,身型纖瘦的金魚竄入了窗洞,然後將屍首放回窗洞處,順邊將窄刀擦了擦;若不走近細看,途經者只會當此兵士仍趴在窗洞探頭向外張望。
已在船身外緣吹了會風,又藏於陰影處活動一下筋骨,他確認周身輕紗已風乾至不再滲水後,隨即輕快的展開行動。
這一層船艙內為庖廚間,此刻正忙進忙出,似是在替方才上船的各方江湖人備送淡酒宵食,更上方隱約傳來零星人聲踏足聲、以及琵琶樂曲。
挺好的,等會還可以來覓食。
如此想著的時候,金魚的目光掃向通往下層船艙的梯道,赤足無聲,悄然而下。
下層為兩房庫廂,被厭厥兵士嚴加把守,金刀爍爍。
守得這麼嚴實,想必是有趣的地方。
金魚一勾唇,鼻前卻嗅到了一股怪味兒,像似腥臊、又如硫臭,未及細想,便聞前方傳來厭厥口音。
「西庫廂的鎖鑰還未找到嗎?萬一那些中原人拿了……你們隨我去上頭看看。」
啊、不好。
他抽身而退,但已來不及上梯,於是敏捷地閃入梯下雜物縫隙之間藏起。
好在他身型瘦小又柔軟,屏息等待著厭厥兵士來來往往,竟過了一個時辰也始終沒人發覺。
耳貼木板,確認周圍暫時再無人走動後,他才迅速上梯離開。
此時庖廚間僅剩兩名醉醺醺的侍僕,正大著舌頭閒聊。
「不騙你不騙你!上面差我拿肉去船艙底層,原以為是浪沖的聲響,居然真有……好生嚇唬人啊。」
真有什麼?你倒是說清楚啊。
惱那人醉得口齒不輕,金魚悄悄返撤回自己進來的窗洞處,無頭兵士依舊盡責的守望著外邊。
本想照樣從外側攀爬至上層,但一瞧才發現已是月至半空,時過三更;月正中,視野明亮開闊,當然不適合再從外側潛行攀爬。
瞧了一眼星空,又望滄海茫茫,他心中疑雲叢生。
一路東行至此,已進入淵海之中,淵海礁多嶼少,經驗不足的船舶極易觸礁失事,這幫厭厥人莫非不通海象,才將船行此處?可他們又是想去哪呢?
思索的同時,他擺回無頭的兵士讓其繼續盡忠職守,隨後坦然走入了庖廚間,把兩個酣醉的侍僕鬧得一陣慌亂失措,險些砸碎一壺上等酎釀。
「嘻嘻。」他妖媚的一笑,纖白的手指挑起緊抱著酒壺的那人,在耳邊幽幽吐息:「這壺酒給我,就不把你們偷喝酒的事說出去。」
順利獲得了上等酎釀,他輕鬆自在的離開船艙,四下無人之時毫不可惜的將酒液潑灑些許在自己身上,淺酌幾口,舔了舔唇,裝作醉意酣然的模樣通過了厭厥兵士的攔查,甚至還奪得了幾個沉陷美人計的吻。
嗯,北方的男兒郎也是別有一番風味呢。
進入廳廊,雖已近四更天,但可見部分大夏的江湖人士稀稀落落,眾家流派有的神情緊繃,憂心忡忡、有的冷靜淡然,似無所謂、也有的嘻笑悠哉,彷彿不知險峻。
金魚穿行其間,種種對談話語紛至沓來,混亂的信息中,卻讓他勾勒出大略的情況。
原來那什麼王不是厭厥大罕?大家都有客房呢,好像很有趣的樣子,我也想要客房。嘿、明天還有宴席嗎?肯定要混進去玩玩的啊!
跳轉的思緒中,他的腳步逐漸踏往了中央桅樓……
詩話其一#潛入(完)